疯人川

俗人

【井贤】夜明

谢谢阿海!(抹眼泪)

看了好久😢最终所有平凡的人决定让平凡的相遇与故事在平凡的胸腔内炸出最绚烂的烟火,然后等火光散尽,一切又回到伊始。

海原的海原:

送给 @疯人川 


生日快乐




六点的黄昏下坠,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小贩叫卖伴着红薯香味飘进桥后没整改的旧楼区。冬天水位降了,建筑物突兀立在灰色的河岸后,怕冷的青年给风钻了脖子,平淡的脸上便愈发显出不耐烦,围巾在他脖子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目光在对岸寻一轮接一轮,终于凭着直觉看准了坐标,加快步伐上了楼。




他很少有不耐烦的时候,也更少有多管闲事的时候,鬼使神差算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件,却不是最后一件。




他正在给杨修贤送钥匙。




钥匙是画室的,这样一处城区中月租不过一千的地盘平日像个老旧的钟点房,周围租户三三两两开着灯,拥挤中勉强显得灯火通明。楼下是待租的破败门面,失修的墙稍不留意便会蹭着灰,被水浸得发霉的木地板在鞋底吱吱呀呀叫个没完。




租户们回去过年,这儿又变回了冷清地。设计师摁上门槛,混浊的光刷上窗边仅存的一张画,泛白的颗粒像是粼粼湖面上的碎金,厚重的油彩还未干透,冬天画总是干得要慢些,准确来说,冬天的一切都变得很慢。




车流,人群。




站台跳动的电子屏,被雨打得一片狼藉的街道


绵绵不绝的钟声,郊外的月亮




还有时间。







杨修贤第一次见到井然是在回母校的那年,学校没有寒假,所以操场上的宣传栏仍有不少观众,他也曾用毫无说服力的升学率以及十分没品的招生作为不努力的好借口,可毕竟早已毕业,跳过密密麻麻又臭又长的文字那张不到一寸的证件照是整面墙上最有用的信息。




这位留学意大利的设计师回国唯一的不幸便是和他的吸血虫母校继续待在同一所城市,动员讲座,杨修贤对此嗤之以鼻。




然后他记下了讲座的时间,并没脸没皮的按时到场,只为占到那个最靠前的位置







井然第一次见到杨修贤是在回家的路上,年纪不大装束却过分成熟的青年站在巷子尽头的枫木下,手里扶着一辆饱经风霜早已无人认领的自行车,歪歪斜斜的路面破坏了黄金比例,天空不蓝,地也不绿,若有若无的乌蒙却让青年看起来像幅画。


只是这幅画应该是出自一位过分矫揉做作的画家之手。




井然等待这位陌生人在完整无误喊出自己名字后能够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对方似乎也在等他开口,时间流速变快,再这么下去无疑浪费时间,于是他撤走目光,先一步往前挪动脚步。




“你不认识我了吗。”




“您是?”




“那天的毕业生讲座啊,我在第一排。”


青年拍上他肩,无征兆的肢体接触让井然厌恶,可回头时被风吹下的几片凋零落叶飘去盖上对方的头发,颇有枯荣交替的滑稽。




“你看起来可不像高中生啊。”


设计师不自觉弯起嘴角。




“但我的预算像高中生啊。”青年晃晃手机里的租房广告,又冲他没头没尾投来一个感情惯犯一般娴熟的Wink。




凭这一下,设计师便将此人拖入了自己的甲方黑名单。




“不做生意了?”




“喂老板,顾客是上帝。”




“诶老板,今天是我生日,你就当给我一个生日礼物吧。”




“……”






上一位房客刮花了墙面,“上帝”如愿以偿以较低租金拿下这份“生日礼物”,每当这位专业画画职业泡吧的青年浪到清晨带着一身酒味浑浑噩噩回来,总能看到精致的房东先生一丝不苟靠在人字梯上,旁边的桶里装着膏状类似白奶油的玩意儿,手里拿着铲刀砂纸或打磨或刮涂的补着墙。




褪去昂贵的长外衫,扎进裤腰的衬衣上沾染星星点点的痕迹,袖口挽进手肘,带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然后这张刀削似的漂亮皮囊在自己经过时,适时的拧起眉毛避开脑袋。




杨修贤心里一乐,好歹没有当着自己面捂住鼻子。




于是第二天他洗得干干净净,故意喷上十元店淘来的路边摊香水,这回如愿以偿得到对方过于赤裸的白眼,从此屡试不爽。







设计师第一次来画室是夏天,外向的交际好手身上套了件单衣,黑色圆领棉T配着流行纹样的饰物,松松垮垮贴出他弓起的细瘦腰线。




除了房子,画室是杨修贤的第二个住处,那张较窄的沙发是他的根,他就是盘在上面的那颗营养不良的大树。




“你应该感谢我还记得在楼道放伞。”




狼心狗肺的美术生笑了足足一刻钟才递去热水:“对不起,你落汤鸡的样子太难见了,我忍不住。”




设计师从不回应他的挑衅,也懒得回应。




“如果不是你心血来潮,我们根本不会淋这场雨。”




窗外大雨滂沱。




作为添补墙面的答谢,杨修贤自告奋勇请井然吃饭,尽管设计师解释自己化身粉刷匠仅仅出于强迫症,仍是被外向的交际好手硬拖出门晒太阳。




只是太阳没有值班。




“没办法,天气和人一样多变啊,如果每天出门都要看天气预报,不是没了乐趣。”杨修贤往沙发空出来的地方一坐:“但你还不是跟着来了。”




“所以你的乐趣是淋雨。”井然扯扯嘴角




“不,其实——”




话停在半空,他突然倾身贴向旁边的井然,剑拔弩张的指甲扣进沙发垫,水珠顺着颤颤巍巍的手腕经络滴去皮垫上溅开。




交接的鼻息,滚动的喉结,湿透衬衣后炽热的胸膛,周遭一切声音都被掩盖,多一分都像打扰。




在这片僵持的非军事区里,他们的距离只差了一英寸,状态维持不过半秒。设计师终于慢半拍猛地后退,捡起雨伞狼狈的起身。




“——我把一切能打乱你反应的事物作为乐趣。”


身后的声音笑着对着他喊道。




“哎,我想到了,我送你本书吧。”







分开有两种意味。


一种字面上的分开,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一种,是一厢情愿。




设计师不敢冒然说自己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时光,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也有人曾在背后议论他俩的关系,但毕竟和他无关,杨修贤的绯闻对象太多,没人会费脑子一个个去记,大多是些无聊的饭后谈资和闲言碎语,无关紧要,无足轻重。




“听说后边那条街改成酒吧长龙了,在我搬走后记得多去玩玩,离你家近,区位极好,是该让你这张死气沉沉的脸上添点烟火。”




对于杨修贤的离开,井然几乎没有询问原因,房子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失去这个联系他们甚至没有联络的理由。他花上半天把屋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打包个周全,然后一股脑扔给楼梯上的青年。




“没什么落下吧,我是不会给你送的。”




“没有。”




“还有这个。”




眼尖的设计师从柜子里干脆利落抽出那本书——《6点27分的朗读者》。




“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是夫妻分居的味道。”




嘴闲的狐狸停下脚步一边喟叹一边伸手去接住那人抛来的纸砖,并理所当然挨了不耐烦的设计师砸来的一记眼刀。




浅尝辄止,杨修贤比井然更懂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招惹他,装腔作势、千方百计的招惹。




井然在他关门离开后,成功顺着床沿一角摸到床底的那块金属片,这一次他没有叫住他。







眼睛会骗人,触觉不会。




冰凉的颜色伴着植物原料渗进皮肤,笔触力度不大却足以烙印刻画,井然的手指爬过海岸松软的泥沙,鸣鸟蚌壳枯草……蜿蜒成缕的着色线条在棉麻布和眼球视束中贴合血液流动。




那些同他性格成分挂钩的词以另一种形式诞生并化为实物,对方给他留足了余地,背景布上留下了太阳。




年轻的设计师闭上眼,指尖在还未干透的画布上继续辗转,厚薄的层次令触觉认知变得清晰:边角有些锈斑的图钉,多余布面溢出的颜料块……粘稠,腻滑,刺骨,思绪紧跟着爬进寒冷的山洞,雪崩的峭壁,又兀自停在了森林的入口。




接下来是门廊,蝴蝶,


田野,麦穗,枝藤。




作画人的手指,沾上水珠的鼻尖……虚实画面交错在脑海中胶片似的一帧帧放映。转速快了,瞬时的触动像粉尘,一股脑筛进外向的交际好手强撑起来的罅隙,转速慢了,细枝末节的小事便格外清晰,每一个镜头都锤在心口,令他如鲠在喉。




他想起褪去劣质香水后的干净发香,想起夜里生理反胃时递来的热水。




想起那人醉酒后嘟囔的期末课题,想起夜间换乘地铁旁若无人靠向自己肩膀的脑袋。




想起那些无关痛痒的调侃叫板,那些频繁被人挂在嘴边又被自己置若罔闻的不真诚情话。




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他,好在也从未低估过他。




像杨修贤这样狡猾的人,总该是和猫科动物联系在一块的。




井然锁上画室门离开时,外面的街灯已经差不多亮全了







“你在这儿干嘛呢?”




画室主人手里提着袋夜宵,几笼包子几听啤酒,没有皮衣,没有吊儿郎当的阔步,裹进棉服里的狐狸在清冷街头普通又平凡,像个洗心革面的柔软乖乖仔。




雾气缱绻的绕上他微卷的发梢,青色胡茬躲进棉麻王国的高耸山峦。




总算有了点大学生的影子。




井然想要开口,声带却像熄火的发动机,唇齿开开阖阖只在低温环境里呼出一团白汽,他像是忘记了怎么说话,妥帖的词汇,琐碎的话头,反正不管怎样辩白,油嘴滑舌的家伙总有办法把理占个尽。




于是性子内敛的设计师干脆不逃了,只将目光静静停在对方身上,还有他身后高楼夜幕徐徐升腾,绽得四分五裂的烟火。




“该不会,是来蹭我宵夜的。”




“穷小子。”




井然的表情几乎像是埋怨了。


他把手里还未揣回口袋的钥匙甩给他。




“哟,给我送钥匙来了。”




杨修贤像是看见极其新鲜的事,快意在他脸上汇聚,又没心没肺的迸发出一声笑。




设计师沉默的看着他从自己厚重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另一把钥匙。灵活的指尖缠绕,轻而易举将两个吊环套进骨节并在一块。




是同一把。




“我故意把它留在那儿。”狐狸又冒出了尾巴,甚至堪比阔绰的扬起声线:“要说你花了一个星期才找到,我是不信的。”




不知从谁家电视机里冒出倒计时的播报,人声和老旧的电子声在漆黑上空回荡,混杂着小孩们歇斯底里的破锣伴读。




10


9


8




“节日快乐,我看了你的画。”


平乏无味,修饰的成分也脱了节。




“喜欢啊?喜欢就都送你了。”




杨修贤脱下手套,用暖和的掌心攥住对方凉透的手指。两只拿笔的手,两层薄薄的茧子严丝合缝贴去一块。




井然呼吸一滞,那些几乎从不在他人生中作响的鼓点成群结队涌入他的胸臆,上升,下沉,像是不同盐度的冷暖洋流交汇。




而这片流隔的水障中,冰冷的钥匙就是倒霉的鱼,伴着另一片温度的消失再一次紧紧束缚在了他的掌心。




“节日快乐。”他听见对方说:“有人在等我,今天先不陪你了。”




7


6


5


4




“准确来说,以后的节日都不陪你了。”







“圣诞快乐,元旦快乐,七夕快乐…………”




青年说得很快,头脑清晰,思路通畅,这些从他嘴中蹦出来的一次性“祝福”整整持续了五秒,却没有一个重复。




听觉神经断在脑海,情绪甚至来不及悲哀便陷入空白,每一个祝福后面都代表一段电影情节,井然在这些情节中无数次看到杨修贤的脸,仿佛是一面透明的电车玻璃,外面飞驰的黑幕中倒映着最无力的部分。然后终点的轨道被一个个卸去,车头毫不预兆的提前到站——撞进黑暗的甬道,将每一节车厢,每一个情节都撞个粉碎。




留下多余的,没用的,格格不入的。






井然终于杵在了原地,就连影子也没胆再往前追,他让他见惯了背影,也让他等尽了滋味,现在正是报复的好时候,路灯的光发着旧,越变越短,几乎就跪在他的脚边。




他突然意识到,杨修贤可以是这样的,或者说,杨修贤应该是这样的。




他大摇大摆闯进你的生活,又大摇大摆的离开,肆无忌惮,目空一切。




宛如独木舟驶入大海,




十足珍贵,且一去不回。




3


2


1


秒针落去正北


——新年快乐。




“咱们,以后可以不用见面了吧。”


杨修贤收敛笑容合十双手敲上额头:




“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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